癌症阴云笼罩的村庄

评价：

我国目前仍在生产和使用发达国家已禁止或限制生产使用的部分有毒有害化学品，此类化学品往往具有环境持久性、生物蓄积性、遗传发育毒性和内分泌干扰性等，对人体健康和生态环境构成长期或潜在危害。近年来，我国一些河流、湖泊、近海水域及野生动物和人体中已检测出多种化学物质，局部地区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和内分泌干扰物质浓度高于国际水平，有毒有害化学物质造成多起急性水、大气突发环境事件，多个地方出现饮用水危机，个别地区甚至出现“癌症村”等严重的健康和社会问题。

                                                                                         ———引自环保部2 0 13年2月发布的《化学品环境风险防控“十二五”规划》

背景：

75岁的郭书贤佝着背，上半身瑟瑟发抖，坐在小凳子上，吃一口面，喝几口汤。他是河南漯河市舞阳县桥头赵村人，村子毗邻一家大型化工厂，他院子里的老屋由于该化工厂爆炸被震碎了屋顶，已不能住人。雪上加霜的是，2013年初，癌症降临在了他身上。

舞阳县位于河南省中部偏南，地处淮河流域，因在舞水之阳而得名，水历来是这里的精魂。流经舞阳的三里河属洪汝河水系，发源于平顶山舞钢市，流经桥头赵村、赵庄、马庄、张桥村等村庄，与八里河汇合后流入西平县吕店乡。对于两岸的村民来说，这条曾经风光旖旎的河流，如今却像烙在心上的一道疤痕。因为十几年来，癌症如阴云般笼罩在这些村庄上，2004年，有媒体以“一条河流出8个癌症村”为题来报道此地。

“死五个，就有三四个是癌症”

桥头赵村是离化工厂最近的村庄，它的对岸就是赵庄。赵庄卫生所的马医生介绍，1500来人的村庄，现在得癌症的共有9人，食道癌、胃癌居多。这些人都是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他们从未考虑过搬走，也很少深究为何病魔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同样曾在赵庄行医多年的赵医生回忆，从2004年开始，赵庄得癌症的人就越来越多，“现在都是高峰”，近期死于癌症的60岁以下的村民就有3个，最严重的时候，一年会死十几人。现在赵医生所在的张桥村常住人口其实仅600多人，患癌率也已经远高于正常水平。

据统计，光2013年，马庄就已上报癌症患者6名；张桥村有6名确诊；舞钢高庄村则有4名确诊。这些统计数字远非全部，“农村很多情况是保密的”，在马庄村卫生所当了二三十年村医的张春保说，近几年村里“死五个，就有三四个是癌症”。马庄村委书记刘斌表示，其辖区内的三个自然村，共1500来人，这两年得癌症的加起来有30多人，现在已经去世了10余人。

“压水井压出来的水，就跟滴了层油似的”

当问及现在河水情况，下游的村民都说“好多了”。但事实上吕店乡河段的水质还是泛黄浑浊，夹杂着些生活垃圾。许多村庄都有水塘渐渐干枯，成了村民们堆放生活垃圾与排放污水的地方。

三里河上游，在舞钢与舞阳交界的桥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大水坑，里面淌着发黑的污水，散发着阵阵臭味。往下走100米左右，有水流从南面注入，带着大量黑灰色沉积物。河流南岸的树林中，堆放着大量矿粉，而注入的水流，正是清洗这些矿粉之后的废水。

再往下游走约两百米，在舞阳县污水处理厂的尽头，又有条小支流汇入，这里河水泛绿，有些许泡沫，靠近岸边的水呈黄色。

69岁王殿臣住在西平县吕店乡张于庄村，他还记得儿时家门口的这条河里有很多鱼虾，河水可以直接喝，但上世纪80年代后期就只敢用来浇灌庄稼，后来发现庄稼死了，于是连地都不敢浇了。最严重那几年的夏天，坐在家门口就能闻到百米开外的水臭味。

地表水如此，地下水情况也不容乐观。由于比较穷，王殿臣家挖的压水井只有十来米深，起初没问题，后来不行了。2009年有段时间，井里压出来的水就跟滴了层油似的，幸好后来村里修了水塔，现在都用上了自来水。

然而并非所有的村庄都能用上深井水或者自来水。资料显示，西平县农村人口有75万余人，农村集中式深井供水站只有130座，仅覆盖农村总人口的37.2%，超过一半的农村人口，依旧在饮用浅层地下水。

吴庄就是其中之一。在吴庄提起癌症，村民都会不约而同地说“多着呢”。43岁的高凤菊去年查出肺癌；而距她家不到20米，又有一个胃癌患者；再往前十几米的一个昏暗狭小屋子里，80岁的陆二妮患有胆管癌。

吴庄距三里河一公里多，直到现在，村里还在饮用压水井压出来的水。“以前打十几米，现在打四十多米。”高凤菊的丈夫说，“以前那水压出来，上面(浮着)一层黄黄的东西。”

“那些外出的人，并没有发现癌症。”

清明节那天，46岁的孙爱枝在丈夫坟前忍不住流泪。她住在吕店乡焦湾村，前年公公刚因胃癌去世，半年后，丈夫也被确诊为肝癌不久便去世。父子两人的坟头相距不足百米。如今坟头周围的田地，孙爱枝都留着，舍不得种庄稼。她不解，这住了一辈子的土地给她带来了什么，只能说这大概是命。

“那些长年外出的人，并没有发现癌症高发。”张桥村卫生所的赵医生觉得癌症高发肯定与村里的污染有关。当下游的村民都认为是上游造纸厂惹的祸时，上游村民的矛头却指向舞阳县的金大地化工厂。村民说金大地有两个管道插向地下，一个取水，一个排污。但这些却无法确证。

沿着金大地工厂围墙西边的小水沟一直往前走，水呈墨绿色，大量垃圾堆在沿岸。工厂南边的麦田，越靠近工厂麦子就越稀疏矮小根部发黄，甚至有两片麦子全部变黄死掉。这片麦田再往南，就是桥头赵村了。

金大地工厂平日排放的废气废水，加上2011年和今年的两次爆炸，让周边的村民心有余悸。“俺们出去卖菜，都不说是俺村的。”由于环境污染，他们收获的白菜心都是黑的，外面的人都不敢买他们村的菜。

同样被污染的还有八里河，它在马庄村东侧与三里河交汇，一起流向西平县吕店乡。海明造纸厂就位于八里河沿岸。在造纸厂下游约三公里处，河水泛红，漂着白色泡沫，气味刺鼻。造纸厂对岸有一个操场大小的污水沉淀池，四周用沙包堆起阻隔，一部分污水经池底管道排入河中，还有部分污水渗过沙包，流到草地上，再汇入河中。流经之地，植物死亡，土地龟裂，与周围的绿草如茵形成鲜明对比。

并不是所有的污水都进了污水沉淀池，工厂背后还有一条直径约60厘米的大管道直接向河里排污。中午时分，这个管道排出红褐色的污水，河面堆起约10厘米厚的白色泡沫，蔓延至下游近50米远的河段。记者停留约一个小时，排污仍未停止。

高于庄村的高新海今年年初就查出了食道癌，70岁的他一直单身，养女出了几千块的药费，可是杯水车薪。抗癌药本来每天三支的药量，为了多活些日子，他自己减成了每天两支。

患上癌症，对农村人来说无异于“等死”。焦湾村村委书记焦华强说，一般的药品医保是可以报销，但是很多抗癌药太贵了，无法报销。如果要进行手术及一系列的化疗、放疗，一个家庭需要花费近十万。这让很多农村家庭束手无策，有的家庭甚至将病人一个人留在家中，全家劳动力都外出打工赚医药费。

污染工厂位于三里河上游的舞钢市和舞阳县，而下游吕店乡又属于驻马店西平县，因分属不同辖区，解决难度可想而知。2010年，有网友在人民网向河南省环保厅留言，反映舞阳县内各造纸厂污染严重，漯河市和平顶山市的环保局都对此进行了整顿，然而时至今日，污染仍在延续。舞阳县内的造纸厂离开了，新的工厂又来了。舞阳县城路口的牌坊上写着“投资者是上帝，引资者是功臣”。

吊谲的是，官方掌握的情况却似乎与村民的反映及现场目击的情况有所不同。“按我们掌握的，都是达标了的”，舞阳县环保局副局长武国语谈到三里河沿岸的污水处理厂和金大地化工厂时表示，“（工厂）自建成以来，都是达标排污。”他说，两家工厂均安有自动监控，只要排污一超标，省环保局就会知道。至于金大地化工厂附近的麦子为何会出现死亡现象，武国语当场派监察人员去现场了解情况，但截至记者交稿，他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舞钢市环保局监察大队副队长陈刚则表示，他们接收到的海明造纸厂的排污监控数据基本在合格范围内，只有偶尔在暴雨天气，氨氮会少量超标。“泡沫有可能是因为水呈弱碱性”，陈刚说，这不是检验水质的指标。他还说曾有专家认定，癌症高发与污水排放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村民坚持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舞钢赵庄的67岁赵瑞甫就是其中的代表。他曾经带领村民到枣林镇、舞钢市、漯河市和平顶山市都上访过，最后还去了省里。2011年，他得到舞钢市枣林镇政府的处理意见，尽管文件上说协调金大地化工厂赔偿村民在爆炸中的房屋损失，但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得到丝毫赔偿。他说还会接着上访，如果不行就带着村民直接与金大地化工厂交涉。

桥头赵村的郭书贤没有这些想法，妻子十几年前因胃癌去世，如今子女都外出打工，患有食道癌的他还是一个人住。说到这儿，他眼圈红了，扒了小半碗面，说“吃不下了”，转身回到屋内。

影响力：

作品把握热点，关注民生，题材具备冲击力。